擁抱生命 ~ 漫漫抗癌路(二)

2. 生與死的博弈

        醫院宣判我患了小腸癌時,我和大多數的癌症病人一樣,毫無思想準備,沒有一點點醫學常識,我甚至連小腸在體內哪個部位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治療過程。但 書 是最好的老師,書能填補我們因生病而胡思亂想的時空,又能補上自已應有的醫學常識,我很快知道了我的病馬上要做腹腔化療和靜脈化療,也知道這些治療將會帶給我的痛苦及後遺症。兩三天後,胡副院長親自來病房看我,他是一位很有學者風度的長者,他很誠懇地説到醫療上的錯誤,術前術後診斷上的不一;然後對我説:「你馬上要做化療了,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們會找專家會診後給你下葯做化療」,我馬上問「要同時做腹腔化療和靜脈化療嗎?」,「是的」。我陷入了沉思,説真的,這位院長我相信,可是他的團隊我不信,檢查了我一星期,竟然還是誤診!他見我不説話,馬上用了更和藹的語氣説:「其實現在有很多治癌的方法,你可以去試試」。我卻不願再開口了。

        對於「留」還是「去」,耳邊出現兩種聲音:一個説「留在醫院裡不走,和他們打醫療官司,拿回幾十萬補償再出院」,另一個「快出院吧,去尋找更好的洽療方法」。我很快決定了,並離開婦科醫院,成為一位「流浪病人」。

       什麽都不懂的我,首先想到要否定「癌症診斷」,於是我借了手術的切片,一家一家大醫院去叩門復診。可是腫瘤醫院、中山醫院、軍醫大學附屬醫院、瑞金醫院……全部給我在癌細胞一欄打了+++號,擺在我面前是無法否定的結論: 你是癌症病人!

       現在我真的要尋找怎麽治療的方案了,首先從化療著手,因為醫生説我的病復發率極高,不滿一年就會「滿腔皆瘤」了,多嚇人!於是我去腫瘤醫院看化療專家門診,那位姓許的大專家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回答我的問話:「你要痛苦少一點的藥?有!三萬元」,「你問什麽藥?你要吃的話,我就告訴你,不吃就別問」,「三萬元,你想試試?告訴你,三萬元是一個月的藥費,窮人要吃六個月,有錢人一輩子吃下去」……我忍受不了他的瞧不起,低下頭離開了。後來我去中山醫院找到了有關資料,這個藥的學名叫「甲磺酸伊馬替尼」,是進口藥,中國名字叫「格列威」,中山醫院衹要2.5萬元一個月。我又知道了這個藥是標靶藥,衹能延長生命,不能治療疾病,想想要為媽媽留下養老的錢,當然 放棄這個「富貴藥」。我決定去找常規化療藥,一位姓金的專家醫生給我開了「傷害最輕、痛苦最小」的化療方案,每個療程衹要6千元,我當即欣然接受。但簽訂化療合約時,我傻了眼:要我 自已承擔肝功能衰竭、腸胃道粘連、皮膚潰爛……」 等所有責任,卻沒有醫生要為自己用藥錯誤的絲毫承擔,這是一份不作任何掩飾的赤裸裸的 不平等條約!因為這是一場生與死的博弈,作為病者,毫無選擇的餘地。相信大部分患者都會無奈同意。面對這份合約,我不敢正視金大夫那慈善的目光,衹是支支吾吾地說:我把您的藥方帶到S巿去化療吧。

        化療的念頭徹底毀滅 了,怎麼辦呢?自然我就想到了放射療法(電療)。解放日報的朋友告訴我,他們剛剛採訪了中山醫院的放療科曾主任,他是從美國回來的專家,帶回了美國的最新放療儀器,還出版了有關電療的科技書,醫德又特別好。啊!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當我帶著朋友的介紹信,帶著對曾主任的崇拜,帶著滿腔的希望來到中山醫院放療科時,曾主任馬上帶了幾個助手,在無影燈下,為我腹部畫紫紅色的格子。天氣很冷,我在發抖,心中卻是熱熱的;曾主任告訴我「回家不能洗澡,保留紫色綫條,一周做好金屬防護甲,就可以開始電療」。這天,我是唱著歌回家的。

       心情很愉快地等待,等待一個最先進的治療,我同時也在不停地尋覓著關於電療的知識。四天過去了,突然資料中跳出一段文字:  經過腹部電療的患者,十年後患直腸癌的可能性超過常人十倍,這簡直是當頭一棒!又是一個進退兩難的抉擇:不做電療吧,一年後滿肚子腫瘤;做電療吧,十年後你的腰間就會多一個廢物袋。太可怕了,左思右想:現在的癌症,我都不能接受,何況十年後又要來一次「有預約的癌症」?

        出於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我自私地做了「緩一緩」的決定,我寫了一封措辭誠懇的信,說我「正在化療,因體力不支,所以電療要拖半年之後才做」。好友周小姐幫我把這封信送給了曾主任。 半年之約,那是因為我怕「一年內復發」,半年也許還來得及亡羊補牢。可是17年過去了,我還沒有去過中山醫院,這是我至今還覺得愧欠曾主任的一件事。

        斷了現代醫學的化療、電療之路,祇能 回歸最古老的中醫治療,我在朋友的陪同下,先到久負盛名的龍華醫院求醫,可是連號也沒掛到,望著那水泄不透的人群,我怯步了;第二天我起得更早,來到腫瘤醫院看中醫專家門診,我在眾多的專家中挑選了一位姓宋的退休女中醫主任。我要求給我下藥重一點,因為我沒做電療和化療。宋醫生答應了我,這讓我感激萬分;我又問這個藥要吃多長時間?宋醫生望著我半晌才回答 五年。我提著吃兩個星期的中藥,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醫院。想想要吃五年的中藥,我覺得應有一點對中藥的認識才行,在醫院大門左側附近,有家小書店,我進去買了一本《中醫中藥大全》的書。

       五年,我原以為吃完五年藥就康復了,可是我很快從書中知道了:小腸是人體營養區,一般不生病,但生了病就會要命,小腸腫瘤超過直徑4cm就是惡性的癌,何況我那直徑超過9cm、又破在腹中的大腫瘤?小腸癌症病人術後存活期一般在一、二年,極幸運者可以活五年,原來宋醫生已給了我最長存活期的五年。

        回到位於北新涇的好友小過家,開始了我的蝸居生活。清早,在陽台上甩甩手腳,早餐後看看書報,午飯後,小姐妹們陸續來到,聊天敍舊,其樂融融,一派平和愉悅的氛圍。一連兩天,朋友們幫我把22味中草藥一一放進砂鍋,在藥香裊裊的時分,我喝下了傾注友情的藥水。第三天,我的「山東倔脾氣」又來了,我拒絕朋友們幫忙,非要自己親手,把中藥一味一味地核查一遍。我的理念是 這藥,我得吃五年,我要認識它。俗話說「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次,我不是嚇一跳,而是嚇呆了。22味藥中,衹有5~6味和藥方一樣,其餘全部不是藥方藥,趕緊去附近的中藥房詢問,有經驗的藥師説: 這藥是洽肺癌的,這下我們的住處「爆炸」了。「去告他們」、「去投訴」、「去報社」……我想了又想:打官司?我沒力氣;去投訴?哪兒有門?去報社?做風雲人物?不、不……我決定從中找一些實在的利益。

       腫瘤醫院的中藥部兩位負責人都姓陸,女陸主任在狹小的門房小屋接待了我和周小姐,她一來就誠懇地道歉,馬上要幫我更換中藥包,我拒絕了。我説「你們是全國著名的一級醫院,配出來的藥,一般人不會核查,這麼多年來,有多少人枉死了」?「不、不,你這藥也是抗癌的」,「你是中醫嗎?中藥最講究五行的相生相剋,肺和腸的五行不同,你怎能互混」?啞言片刻,「你想怎樣」?陸主任終於言歸正題。「第一,你必須更改配藥、發藥流程及制度,要加強核對環節;第二,我早上來看專家門診,常拿不到籌,又無力和排隊黨爭,請你幫我;第三,你要把你們醫院內部治療病人的資料借給我」,我一口氣說出了1、2、3之後,感嘆自己竟然變得那麼有條理性。陸主任爽快地答應了一、二,可是第三點,她不同意。「不行,這些資料沒出版,借出是犯法」,我竟然像奸商一樣地跟她「討價還價」,我指著那包配錯的藥對她說:「這錯,也犯法;還波及一級醫院的名聲」。她愣了一陣,終於起身帶我們來到一間普通教室般大的沒掛牌的房間,她還幫我挑了三本書(全部是打印件):1,中成藥的藥理和毒副作用;2,西成藥的藥理和毒副作用;3,治療實例分析。我如獲至寶地回到北新涇。

       相約一周後還書,這周可就變得非常忙碌,朋友們幫我去影印那中成藥、西成藥的書,我卻鑽進了那本治療實例分析,從中我更清楚知道了什麼是化療?什麼是電療?什麼是介入法治療?什麼是免疫療法?其中免疫療法的範圍最廣,案例最多,我的中藥療法就在其中。一連幾天,我在免疫療法中尋覓,終於,我把目光鎖定在,「 打干擾素治療」這一免疫療法。我想:干擾素是洽白血病和肝病的藥,通過血液發揮作用,和化療的途徑一樣;其二,干擾素是切斷毛細血管的藥,癌細胞復發必先生毛細血管,切斷了也就是化療;其三,干擾素是生物製品,對人體沒有大傷害。

        在腫瘤醫院的外科診室,我這種已經做了手術開過刀的病人,特別是外院開刀的病人,醫生連問長問短的興趣都沒有,每次都是開例行的檢查化驗單,這次我要求醫生給我開干擾素針劑,他問我要什麽劑量?進口還是國產?我又得自作主張了:「隔天打的劑量,要上海生物製品研究所的產品」,因為我做過「功課」啦,上海產品80多元一支,我能承受。在醫院的注射室,護士小姐挑了最細的針,毫無感覺地插入我的肌肉層,我高興地向她致謝,她沒理會我,衹是望著我的眼,極小心地推動針筒,「噢、哬……」一陣超過我忍受度的痛鑽進了我的心,我的腦。好不容易一針打完,我的眼中已嗆滿淚水,這正是名副其實的「自討苦吃」。

        又在北新涇住了二十多天,吃著藥,打著針,做著CT,看著書,一切風平浪靜,可是我的心底卻泛起了波濤:現在已過三個多月了,五年期限已過5%,我必須抓緊時間,為媽媽賺足夠的養老錢。

        歸、歸!歸心已定,歸期也近,很快我帶著干擾素、針筒;帶著中草藥、成藥;帶著好友們殷殷關愛,和媽媽登上了南行的列車。

        回到S市,第一時間去買冰箱,因為家裡原有的冰箱不能控制在4℃,而干擾素必須在這溫度中保存,我和媽媽去了很遠的倉儲式大超市,買回了一個又高又大又貴的西門子冰箱。每隔一天去地段醫院打針,每天為一兩個孩子補課,日子也打發得挺快。快5個月了,漸漸感到手指僵硬,要寫字必須用左手把右指一個個彎成握筆狀,寫完再用左手幫右指「復位」,同時還聽到「咯、咯」的筋骨聲,挺嚇人的;有時走著走著,突然會跪下來,要馬上抓住旁邊的人或物,不然就「失蹄」了。最麻煩的是嘴巴「罷工」,吃著吃著,突然嘴巴不能張開也不能閉上,要到醫院掛急症,讓醫生幫我掰開嘴巴 ……感覺是痛苦的,心情卻是愉快的,因為這些證明干擾素起了作用,不是假藥。

        半年的干擾素終於打完了,為我打針的小護士,終於也舒了一口氣,因為她已經找不到可以下針的地方。她問我「你為什麼要打那麼痛的針」?我說,因為我怕死。她又問我「你為什麼每次都自帶針筒來打針」?我說,因為我怕你們針筒進貨渠道有問題。

       就這樣,每三個月一次的檢查,結論都不錯;一年很快過去,我的腹中沒有長出任何東西。我戰勝了這多發性的癌細胞。除了繼續吃中藥,我其他任何藥品都不吃,我開始了正常的工作、學習、生活。

      2004年6月,我還推著媽媽的輪椅,帶著好友周小姐,三人去泰國旅遊;11月份還陪媽媽去澳門旅遊。我把自己的銀行存摺取消,把存款全部轉給媽媽的帳戶。因為我要讓媽媽放心,她會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可以安度晚年。

        很不幸的是,又過了一年,媽媽卻匆匆離開了我;我崩潰了,整整哭了半年,離開了相依為命的媽媽,今後我該怎麼過?我很消沉,也感到很疲憊。當我為媽媽做完了一切後事之後,又麻木地開始教學生涯,很迷茫地過日子。但,是孩子們救了我,記得有一次,當我給一對小兄妹上課的時候,小妹妹發現我眼中有淚光,她立刻跑過來,用雙手圍住我的脖子説「老師,我會很乖的,你不要難過」,她那頑皮的小哥哥也趕快跑過來,圍著我說「老師,我也會乖的,我也會乖的」。他們充滿稚氣的愛,充滿童真的話語震醒了我,讓我感到孩子們愛我、需要我,這帶給了我強大的精神力量, 我要為這些孩子好好活下去。

        為了孩子們,我除了上好每一堂課外,又和義工團隊一起為他們建起了公正、公平、公開的文化藝術及數學思維能力大賽平台。還為綜援家庭的孩子和殘疾的小朋友,提供免費的比賽平台;還和其他老師一起,編寫並出版了普通話教材;因去學校做義工,愛上了做立體剪紙的手工,我寫了《指間玫瑰園》這本美勞製作書……我的生活,因孩子變得很充實很忙碌,甚至常常超負荷,從孩子們的需要中,從朋友們對我的關懷中,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我感受到了:癌病已離我遠去。

       一年又一年,我不停地來回H巿和S巿,預約、掛號、配藥,朋友們又一次次地為我付出。癌症指數的時高時低,給我們帶來了一次次的緊張或歡樂。記得有一次,我的血檢結果中癌症指數超標50多倍,大家立刻緊張起來:我馬上去做腸鏡和胃鏡,H巿的朋友們又幫我找專家醫生諮詢,甚至幫我寄來了吃肝癌和肺病的藥,可是因我從08年起,中、西葯都沒有再吃;碰到頭痛腦熱、傷風感冒時,也衹是調整一下生活習慣,多喝開水。在沒吃藥的狀態下,再次復查的結果,稍有好轉,相信是自身體內的免疫力在提高,一直經過兩年多,血液指標恢復正常。後來,我加入義工組織,開始參加義工活動後,人更累了,但我的血液指標竟然完全正常。所以我現在對自己身體的健康充滿信心,我的良方是: 不隨便吃藥、打針,包括滋補品藥,別讓身體內,增加太的化學成分;遇到有恙,多休息多喝水,改一下不良生活習慣,人體內會有抗體産生,我把這美名曰「順自然療法」。這麽説你否定了醫院的作用?不!一年四次的檢查身體,我從不肯錯過,我要防患於未然,要清楚自己的健康狀況,健康是每個人必須關注的大事情。

       雖然我的抗癌路,走得比較坎坷、比較艱難,現在還在繼續走;但是我願把經歷告訴大家,希望大家珍惜當下、 擁抱生命,一起走向明媚絢麗的明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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