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舞台  

(一) 漫长的冬季令人焦躁。

挨过北方的冬季你得学会忍耐和等待。厚厚的冰雪和灰暗的天空似乎要顽固到底,等待吧,春天会来的,面包会有的。这不是,凛冽的北风像伊拉克的国民卫队,不知什么时候就无影无踪了。太阳亲切起来,暖意融融地润物无声。冰雪悄悄地软化,松散,被阳光掏出一个个肮脏的洞。融化的雪水渗入地下,销声匿迹了。原野上的荒草和树木的光秃秃的枝丫傻呆呆的暴露着。四月,温和阳光下的大地似乎酝酿着什么阴谋:是一次突发的暴动?还是一场大规摸的起义?总之,冰消雪化了的四月的小兴安岭山林庄重肃穆得令人战栗,预感到一场重大的事故就要发生。假如你细心,会发现树们之间在悄悄传递着眼色。翻开枯草窠,到处都会发现要“举大事”的蛛丝马迹:什么东西在潜滋暗长着?草根发青,蕨类们伸出尖尖的头,鬼头鬼脑,是一股大部队的先遣兵?更像是行踪诡秘的侦探。天上的云集结起来,掌握了制空权,明目张胆地为大地阴谋提供后勤补给 —–细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裸露了一冬的僵硬的树枝像冻僵后复苏的蛇,柔韧起来,光泽起来,鸟儿们嘁嘁喳喳地东奔西窜,商量着欢迎仪式或者庆祝活动。四月末尾,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四季舞台_1A不知是鸟的一声啼唤还是小草们的一声招呼,似乎是一夜之间,一场大的变故就突然爆发了。只见满山满野的新绿一股劲儿地顺着树木的枝条,顺着草根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明艳,鲜丽,剔透得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是太虚幻境吗?习惯于一冬的萧索与晦暗一时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丽,你被惊呆了,你束手无策了,像陷入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像一下子掉进绿莹莹“竹叶青”酒瓶里,醉得懵头懵脑。

满山满野都是绿色的呐喊,绿色的欢呼,绿色的轰鸣。鸟儿们欢快地投入绿色的怀抱。

当北国大地绿得一块不剩的时候,春天宣布了对这片土地的攻克和占领。

(二) 春天宣布了对这片土地的攻克和占领。

占领者一开始还是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地安排自己的进程—–“卢橘杨梅次第新”。然而渐渐这秩序就有些乱。阳光热哄哄地令人有些烦躁,大地上的一切生命便都喧闹起来,好像都在争抢地盘,局势有些控制不住了。

草在争,肆无忌惮地到处爬,石缝里,道路上,连水泥墙都爬上去了,厚颜无耻地疯长;树在争,在横斜的枝干上,冒出层层叠叠的叶片,四面舒展,扩大自己的空间和领地,不给脚下的小草一点阳光,让它们萎缩,纤弱;水在争,溢得河床满满的,继而侵入了别人的领地,浸泡着草地,树林和庄稼地;艾草,芦苇,蒲葵等投机者们抓住了时机,一下子成了暴发户,到处疯长还恬不知耻地幸灾乐祸,蒲公英们就只好在田头地角,贫瘠硬结的沙地上惨淡经营自己的村落。一个个像早婚早育的农家女儿,悄悄开了几天花,就孕育出一个绒球样四季舞台_2的胎盘,再趁着风把胎盘上的儿女一个个打发走,让他们自己找一方安身立命之所,好坏由天了。动物们也在争,大啃,大吃,大嚼,吃得硕大肥圆。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谦让什么呀?春天的斯文,秋天的静穆,那是身前身后事,反正现在不争白不争,壮大我族类,繁衍我子孙。只有人类才处心积虑地订什么规划,签什么条约,自然界没有这些,生多了就赢。

于是蔓草怒生,葛藤交加,各据一抔壤土,以尽天能,自存种族。太阳倾泻着它的火焰—–“赤日炎炎似火烧”;乌云宣泄着它们的雨水—–“滔滔洪水方割,荡荡环山襄陵”。云横雨注,兽逐鸟翔,秩序大乱。

夏天是喜剧,许多生命发生发展,开花结果,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空间;夏天是悲剧,许多生命被强暴,被践踏,被摧残,被剥夺;夏天是闹剧,一切生命都变得歇斯底里,得寸进尺,赤裸裸的竞争变成了一场生存的大拼杀,一场生命的大倾销。

只有到了秋天,一切才能平静下来。

(三) 只有到了秋天,一切才平静下来了。

太阳恹恹的,好像操劳了一生的老人,没有了火辣辣的脾气,起得也不早了,睡得也不晚了,慈祥地笑眯眯地端详着大地和他在大地上创造的生命,好像端详着他的一群子孙们。

一丝一缕的凉风像警察,驱走了大地蒸腾的蜃气,燥热的天气变得凉爽了,疯长着的树丛长成了大姑娘,变得安分沉稳了。浓密的树叶中忽然冒出了几片黄叶,像油油的黑发中忽然生出了白发。有着几片叶子的启示,万木才好像猛然觉得,我们朝气蓬勃地生活过了,我们轰轰烈烈地生活过了,现在是否该换一个活法?是否改变一下形象?过不了几天,柞树就挑逗似地穿上了红艳艳的衣服,红得深沉而又靓四季舞台_3丽。桦树们披上了黄得透明的纱巾,妖冶地搔首弄姿。落叶松把自己的松针染成了欧罗巴人种头发的棕黄色,好像在追求时尚。只有红松还坚守着自己的正统形象,一副不苟言笑而又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于是那绿荫浓浓的山峦立刻五彩缤纷,眩人眼目。

成熟了,成熟也就有了自己的特色,不再千篇一“绿”。经历了一春一夏,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顾忌?你说 “老来俏”也好,你说“臭美”也好,它们就是这样热热闹闹地展示自己独特的风采,像老年时装模特队,老出了精气神儿。

小兴安岭的五花山,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五花山在清澈平缓的溪流中顾盼多姿地欣赏着自己丰满得十分性感的身影,自我陶醉在澄澈的天宇下。

冷风吹来了,大团大团的树叶飘落下来,厚厚地覆盖着树木脚下的大地,像是散碎了的绮丽而华美的梦。逐渐光裸的树杆看着自己华丽的衣装被无情地剥落而目瞪口呆,渐渐变得伤感而麻木。

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也不必伤感,你不是轰轰烈烈地活过吗?你不是在各个季节都展示了倩丽动人的风采了吗?你不是努力进行生存竞争了吗?这就够了,该拥有的,都曾有过,美丽地生过,也就可以美丽地死。泰戈尔不是说过吗:“生如春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

(四) 生如春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

然而这“满地堆积,憔悴损”,晚秋的凋零实在怵目惊心,不堪入目。这残败萧条的景象总得收拾收拾。于是北风萧萧,雪花飘飘,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最后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冬天开始还是可爱的,像穿着洁白纱裙的白雪公主,白得艳丽,白得肃穆,白得高雅,白得温柔,白得妩媚。松软的雪像润滑的肌肤,凉四季舞台_4丝丝的富有弹性。晶亮的结了冰的湖面像公主蓝色的眸子,深邃凝重得像蓝色的水银。如果有几丛柞树没掉光的红艳艳的叶子,便是她红艳的纱巾,手帕,或肉嘟嘟的唇吻了。

人家房顶负压着厚厚的白雪,烟囱里升起袅袅的炊烟。河边上溜冰的儿童传来一阵阵清脆童稚的笑声。阳光下,一切都亮晶晶地发出刺目的光,好像一个童话世界。 可是女大十八变,这可爱的白雪公主怎么渐渐变得尖酸刻薄而又狰狞了呢?白雪的衣裙渐渐变得脏污了,皱巴巴地显得十分邋遢,脾气也越来越暴戾。本来雪白柔软的肌肤结了一层厚厚的壳儿,象是一层痂,丑陋得像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巫婆。他把雪的颗粒象砂子一样扬在人的脸上,打得人麻辣辣地痛。呼啸的西北风在树丛间,山谷里,村庄中任意地穿行。穷兵黩武,像鬼子的大扫荡,乱翻乱扔,大喊大叫,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大加杀戮。

一切都蜷缩起来了。河边没有了溜冰的儿童,大地就没有了欢乐。狗儿们趴在窝里不出来,熊躲进树洞成一统,酣睡不已,管他冬夏与春秋。大地上了无生气,连太阳都躲进厚厚的云层里不敢出来主持正义。

嗨,这文章写到结尾又成了开头——-漫长的冬季令人焦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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